昭和史：这次我们不谈宏大的东西（一）

经常在知乎看到类似这样的问题：

生活在侵华战争时代的普通日本人到底应不应该承担战争责任？
现在的日本人不认为自己应当承担祖辈的战争责任？

这样的问题和讨论看得多了，自然会对生活在昭和时代的日本普通人的生活产生好奇。当时的日本，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是什么样的，生活在农村里的人是什么样的，日本的社会氛围如何，当时的城里人和农村人都在想什么，年轻人在想什么，父亲母亲在想什么。

以及，为什么会走到自我毁灭的那一步。

我想答案就蕴含在1926-1945这19年里。

昭和最初的4年就仿佛预示了后来的结局。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但大战后，经济上的低潮接着就席卷而来，发展到了难以阻止的地步。在日本，贸易入超，物价下落严重。

1927年（昭和二年），气候异常导致日本东北部农业欠收。许多家庭缺衣少食，还出现了卖女儿的家庭。

随着经济的恶化，银行也出现了破产和挤兑。金融恐慌在向着社会各界蔓延。民心动摇，百姓对政府和经济的信心大幅度降低。就在这种情形下，原本采取对外温和路线的若槻礼次郎内阁倒台，强调“强硬外交”的田中义一内阁上台了。

当时在东京有那种走街串巷的，收二手物品的小商贩（クズ屋）。大概有五千余人。他们每天从批发商那里借5日元左右，然后就走去收废品。但就在昭和开头那几年，经济不行，收废品的资金回笼也有点问题。渐渐的这些走街串巷的人就都没有了。好一段时间平常人家都苦于废品处理。

当时如果两个月没付电钱，家里的电气会马上被切断。没办法交钱的人家就买来蜡烛照明。家里孩子们跑来跑去，经常不小心打翻蜡烛。于是那段时间，东京火灾频发。

当时的报纸里经常出现年轻女性自杀的新闻。

女服务员跳水自杀未遂由于被店主侵犯而悲观
年轻妻子跳水自杀从函馆到东京
艺妓剃刀自杀被双亲反对结婚
45，6岁女子被车碾压身体变成两半

这些年轻女性的死亡，也许是当时日本人生活困苦的一种侧面反映。

尽管当时经济不行，生活困苦，但很奇怪的是，奢侈品店，电影院，剧院，却是非常有人气。不管是10日元的（比较高级的）剧场，还是3日元的（比较平民）的电影院，都一样。也许，正是因为日子困苦，才更需要一些慰藉吧。

1927年3月14日，因为大蔵大臣（财政部长）片冈直温的一句“东京渡边银行有经营问题”的话，金融恐慌的情绪如同开闸洪水般蔓延。许多银行接连休业。

为了缓解大家的恐慌情绪，当时一家叫作“左右田银行”的，甚至把纸币堆成山，放在银行窗口给大家看。但当时的储户都在传说“这都只有外边一层才是纸币，里面肯定都是书”。于是储户继续取钱挤兑，左右田银行也只好休业。

在大家都不太好过的日子里，作家和出版业却是一个逆流而上。

就在4年前的1923年，出版社“改造社”的85万册书本库存因为关东大地震毁于一旦，损失120万日元，正处于破产边缘。为了一句扭转颓势，孤注一掷的改造社推出了超廉价的书籍系列。打出“进行出版界的大革命，将特权阶级的艺术向民众解放！”的口号。

当时的东京出租车无论在都内哪里转悠，价钱都在1日元左右。这种低价策略正中下怀，很快预约书籍的买家数量就超过了38万本。

随后趁着这股潮流，各家出版社都纷纷推出定价1日元的书本或合订本杂志。日本的出版业界开始进入了兵荒马乱的“战国时代”，作家和出版社都赚了个盆满钵满。1944年，正处在二战末期的艰难生活中的作家永井荷风还在嗟叹昭和二年的好日子。

“昭和二年的秋天，因为1元本全集意外的拿到了点钱，我拿出其中一部分开了家茶馆。”荷风看上了当时的一位艺妓，为她赎了身，并且按照她的希望买了家叫作“几代”的店给她。

但是也就是这一年的7月24日，35岁的作家芥川龙之介自杀了。他似乎是不愿意被生活的琐事缠住。又好像已经察觉到未来会比现在更加烦闷。

当时的东京只有15个区（现在23区），一提到东京大家想起的是皇居周围的麴町，神田，日本桥，京桥，芝，麻布，赤坂等等。其他诸如涩谷和新宿，都只是东京府管辖下的“乡下”，提到三轩茶屋更是“啊？那不是香菇产地吗？”

新天皇的即位大典预计在昭和三年（1928年）11月，于京都紫宸殿举行。为了赶上时间，NHK在连回笼资金的计划都无的情况下，赶忙接连开设着地方广播局。最后终于11月5日完成跨越日本全国的广播网络。接着6日，日本进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全国广播。

这是国家意志第一次通过电波，以最为快速的方式到达全日本国民的脑袋。

时间进入昭和三年（1928年）的时候，中华大陆上的大革命和北伐也正进入收尾阶段。蒋介石的国民革命军出兵山东占领济南。田中义一内阁以保护侨民为借口，也派遣第六师团进入山东。国民革命军与日军之间冲突频发。

与此同时中国的排日反日运动也如火如荼，两国关系（无论政治军事还是民间）进一步恶化。同年6月，对政府的所谓“软脚政策”感觉愤懑的日本关东军的“俊秀”们，私下结党，策划和实行了针对张作霖的暗杀工作。

昭和四年（1929年）的春天，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生的就业率是30%。就算在日本第一流的大学毕业，也还是前途渺茫。当时的松竹映画出了一部叫作「大学は出たけれど」（我毕业了，但……）的电影。

这电影讲了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故事。考试通过时他怀着欣喜的心情给老家的母亲打了报喜电话。但他在毕业之后总也找不到工作，最后只找到一个接待员的工作。感觉失望的他辞职了，但回到租的房子时，却没想得到报喜电话的老娘和订婚的姑娘到了他这里。面对喜悦的老娘，儿子没法说出真相。就这样姑娘留在了城里，老娘开心地回到了乡下老家。没了办法的青年只好向姑娘坦白一切，姑娘明白一切后，却爽朗地和他说“我来打工”。

有好一段时间，青年活的模模糊糊，但和他订婚的姑娘却瞒着青年，每天都出门工作。某天受一些狐朋狗友的邀请，他到了一家据说“来了个美人儿”的咖啡店。却没想那个美人就是自己的订婚姑娘。姑娘哭着对他说“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让我们活下去？”

可能生活在2022年的我们会感觉很奇怪。嗯？姑娘到咖啡店工作怎么了？但当时让女子抛头露面去工作，是一件让男人很没面子的事情。

最后青年愕然惊醒，对厌世的自我产生厌恶，开始了新的求职路。全剧终。

好像没什么太多亮点的电影，当时却引起了广大青年的共鸣。